埃里克·约翰逊 (Erik Johansson),瑞典摄影与视觉艺术家。对埃里克而言,摄影就是一场由快门引发的捕捉创意的旅程。在他的创作中,卷曲成纸片的地面、被拉链“打开”的湖面、连接成莫比乌斯环状的楼宇……一切看似荒诞的设定,最终都将凭借精确的蒙版切割、规范的透视校正与光影匹配,达成一种合乎常理的物理现实感——近乎于梦,近乎于潜意识的“伪纪实”,而这正是超现实主义的核心。

1985年,埃里克出生于瑞典中部一个名叫约特纳(Götene)的小镇。受身为画家的外祖母的影响,他自小喜爱绘画,但与此同时,他也迷恋电脑。15岁时,埃里克得到了人生第一台数码相机,从此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2005年,埃里克搬到了哥德堡,并前往查尔姆斯理工大学学习计算机工程。在学习期间,他对修图产生了兴趣,之后便逐步发展出了先在脑中构建完整画面,再通过实地拍摄素材,最终通过后期合成,来实现视觉逻辑统一的工作方法。

如果将埃里克的超现实世界比作一座桥,那么桥的一端必将锚定在银盐时代的暗箱里,而另一端则悬浮于数字算法的像素云层之上。站在这座桥上俯瞰,人们将会看见有关摄影与图像的历史之河正在经历一场倒流—— 数字技术的浪潮并未冲垮传统的视觉成像,反而将暗房巫术与化学诗篇冲刷得愈发清晰。


在先驱开拓者曼·雷(Man Ray)这里,超现实是日常物影(Photogram)后的情绪异化;对于构成主义大师拉兹洛·莫霍利·纳吉(Laszlo Moholy Nagy)而言,超现实是光影试验后的几何抽象;同一时期,柏林达达主义的重要成员汉娜·霍克(Hannah Höch)通过摄影蒙太奇(Photomontage)将超现实定义为对固化认知的严正挑战;1930年代,巴黎夜境的窥视者布拉塞(Brassaï)通过时间曝光把夜间行人转化为幽灵般的虚影,将城市缔造为潜意识的剧场;1960年代,被誉为“影像的魔术师”和“黑白的冶金者”杰里·尤尔斯曼(Jerry Uelsmann),以后成像技术的复杂性实现了对理性秩序的否定。



尽管埃里克并未继承拼贴、多重曝光、负片叠加等暗房技术,但他的超现实却是在大量实景拍摄、后期制作与精密像素编辑的基础上,颠覆观看者对“真实”的认知惯性。某种程度上,埃里克犹如一名在技术狂潮中找回某种原始手工性的造物者,他利用影像编造“谎言”以抵挡现实中的种种魔幻,并将潜意识表达升级为可计算的幻觉,而最终言说岁月之真。

值得一提的是,埃里克一直坚持使用相机来捕捉视觉素材。他曾说:“如果你真的捕捉到它,就没有人会告诉你它看起来不真实。”在一个批量生产视觉快餐的时代,他甚至会花费数月时间去人工缝合现实与幻想的裂隙,而这种缓慢又何曾不是一种先锋式的反叛。那些悬浮在他作品中的岛屿、倒流的瀑布、反复出现的冰川与森林,既暗示技术时代人与自然关系的断裂与重建,同时也变相成为了即时视觉消费的减速带:真正的凝视需要时间的发酵,艺术与人的深层联结则更需要时间的沉淀。

随着相机分辨率与摄影技术的推成出新,埃里克一方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努力地捕捉现实的细节;另一方面,这些细节又会成为其虚构世界中可触摸的悖论。那些由蒙太奇拼接而成的倒影、凉意、夜晚与光,恰似一扇画在墙上的假窗,而窗外则是意外飘来的真实的风声。这或许就是埃里克迷人的地方:他的创作为“真实”保留了一片暧昧地带,在那些看似完美的乌托邦里,在既非纯粹的现实摹写,也非完全的虚拟构建中,他用技术的绝对理性,酿造出了一种非理性的醉意,以及一道通往真实世界的暗门。

而对于我们,每一位想要在这个日趋完美化、虚拟化与非真实化的世界确认自我存在的人,或许每一次观看,每一次由“奇观”带来的对“此刻”悬置、凝视与沉思,才能使我们重新获得感知的主权。

2025年初,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迎来了埃里克·约翰逊的最新个展 "当下即所有”(All We Have is Now),其中全部作品均为此次展览的特别制作。通过那些流动的、看似合理却又充满矛盾的诗意之梦,埃里克试图为这个被未来的焦虑,亦或过去的遗憾所困扰的日常时空,提示出关注当下的重要性。



此次展览所展出的几乎都是您的近期新作。这批新作与您五年前的创作相比,在主题与表现手法上有何异同?

在过去的五年里,我的作品在主题和技术上都有了新的发展。虽然我一直被“扭曲现实”的概念所吸引,但近期的作品更侧重于内省、反思以及对时间的感知。在技术上,我精进了后期制作技巧,以实现摄影元素之间更加无缝的融合,既增强了现实的幻觉感,又保留了梦幻般的质感。与此同时,我还开始创作动态作品,这也是这一探索过程的一部分。

您的创作总是通过拼贴重构日常场景,来颠覆人们对于现实的想象。这种“颠覆现实”的创作冲动源于哪些灵感或思考?

我改变现实的创作冲动源于童年的好奇心,以及渴望看到超越物质存在的事物的愿望。白日梦、故事和日常生活中隐藏的可能性都给了我灵感。世界常常显得过于结构化和可预测,而通过艺术创作,我可以探索挑战人类感知的另类现实。

您的作品常模糊了摄影与数字艺术的界限,能否分享一件展品的创作过程?

就拿此次展览中的《河流酒店》(River Hotel)来说吧,它始于一个简单的想法——将“河畔酒店”转变为“河流酒店”,这个想法也部分回应了当下对气候变化的现实,但也反映了人们不断适应新环境的能力。

在创作过程中,我先是拍摄了瑞典的一个瀑布,这实际上是瑞典最大的瀑布之一。然后,我在布拉格拍摄了人物和建筑。最后,我将它们全部融合成在一起。对了,我还在现场拍摄了瀑布的视频,以便创作出这次在展览中所呈现的动态版本。


您曾说“创造一个真实场景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拍照”。随着AI、VR、AR等新一代技术工具的产生,您还这么认为吗?

是的,我仍然认为创造现实的最佳方式是通过摄影。AI、VR和AR提供了令人着迷的可能性,但它们是在生成而非捕捉。摄影捕捉的是有形的东西,而AI则是通过算法构建。我将这些工具视为补充而非替代,但我自己不会在作品中使用AI生成的图像。我认为创作过程需要时间,并非一切都应该那么容易。

当现实场景被数字化重组后,您认为其“真实性”是否依然成立?

一个场景的真实性并不取决于它是如何被创造的,而是取决于它所传达的情感和思想。现实是主观的——我们对真实的感知是由记忆和情感塑造的。我的作品介于现实与虚构之间,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可以解读真相的空间。

您会通过哪些日常训练保持对创意、对现实与感受的敏锐度?

我通过不断观察周围环境来保持敏锐的创作感觉。我几乎每天都在自我挑战,寻找日常生活中的隐藏构图。我还常常玩弄具有双重含义的词语,比如“reflect”既可以指思考某事,也可以指光学上的“反射”。这些训练往往能让我引发出新的创作灵感。

如果要您选择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创作,您会说?

我的作品既包含理性思考,也充满情感共鸣。我希望我的图像能让人们思考,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它们能引发某种情感。因此,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的作品,那就是“沉思”。

若观众仅剩5分钟观展,您会建议他们站在哪件作品前?

如果观众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会推荐他们站在作品《当下即所有》(All We Have is Now)前。这件作品体现了展览的核心——它质疑了感知、时间和存在。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促使观众停下来,反思当下的时刻。







出品人:Tiffany Liu
编辑:Tiffany Liu
视频制片:Yoko Liu
视频摄影、剪辑:Yuki Xiao
图片拍摄、设计:Yizhou Shen
图文:来自 Fotografiska 及 Oui 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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