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野生的美术馆是如何建成的?

2018年,由艺术家徐震创办的没顶公司在岛上开辟了一座没顶公园,于是,一片野草丛生的地方多了几件徐震的大型雕塑。此后,他们以一场群展“降临”在前哨湾,后又于岛屿西部的绿华镇设立没顶艺术中心,今天的没顶美术馆与艺术中心仅一桥之隔,邻近的西沙湿地公园保存有数种典型的地质遗迹,展示着这里沧海桑田的地质景观和多样化的物种共生。

在长江三角洲东端的长江口处,崇明岛因长江下泄的大量泥沙在江海不断交互作用下,经上千年沉积逐渐形成。这座国内最大的河口冲积岛也是中国的第三大岛屿,它凭借其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土壤植被成为重要的生态和种植业基地。当你从市区驱车前往美术馆,跨越长江大桥,登上崇明岛的土地后,会发现植被愈加繁茂起来,眼前的绿意似乎对长期慢性的都市症候群有神奇的疗效。

艺术家陆平原的音频作品《蓝色小屋》以一则讲述一只蚊子的历险记故事迎接我们的登陆。由三栋废弃的建筑改建而成的没顶艺术中心是此行的下车点,受没顶公司委任,活络空间设计事务所将这三座建筑外墙进行了翻新,红色砖墙、绿色琉璃瓦和灰色外墙分别对应了住宿楼、艺术家工作室和展厅三个不同功能的建筑,通过风格的对比区分各自的功能属性。时值深秋,展厅正对的一片桔园已经结满了果实,接待来访者的是一摞摞从这儿新鲜采摘的桔子。走过一座小桥遂可看到刚落成的没顶美术馆片区——八间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建筑和开阔的野草地。在这片占地近3000平方米的土地上,植物、昆虫、淤泥、霉菌和艺术一同以野生的方式聚合、生长。

荒废了近30年的建筑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未经任何的修整,一条主路连接了这八幢平房,颓圮的墙垣、破损的屋顶和围绕着房屋的大片杂草让人很难想象这里是一座美术馆的所在地。它是精美的沙龙式展厅或洁净的白盒子空间的反面,背离了一切既定的标准和秩序,将艺术作品放养在它混杂的体内。这里充斥着被一般意义上的,尤其现代主义以来的建筑所拒斥的景观,建筑学者大卫·吉森(DAVIDGISSEN)将这些景观称为“次自然”(SUBNATURE),即自然的其他形式;



在他看来,我们需要尤其关注建筑与诸如灰尘、淤泥、杂草、潮湿、残骸、烟雾和人群等“次自然”实体的接触,一种使泥土和杂草的恢复变得有趣且具有美感的历史情境。

作为开馆展的一部分,艺术家冯至炫为户外空间创作的以河槽及其中的有机物为媒介的特定场域装置《茫茫相似贯通万物一屹立一座巨大的柱状雕塑》像一座被侵蚀的纪念碑矗立在主路旁的一段河沟上。道路尽头的草坪上,李汉威用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帐篷、椅子和各类现成品搭建起作品《经济区》,一片可供人随时休憩的露营地。几幢建筑里集中展示了开馆展的作品以及徐震。常设展“登陆1.0”的十几件雕塑,它们和透过裂缝延伸至房屋里的藤蔓,和爬过的长腿蜘蛛,和墙壁上发酵的菌斑杂合在一起,像根茎一样交错,盘旋于野生、都市化和人工自然交汇的地方。

同徐震的对话中,他和我们详聊了没顶美术馆的生成、运营和想象。

“我认为,在今天,当代艺术其实是让我们脱离一定程度的抑郁的唯一一个世界。” 在采访接近尾声时,他如此说道。






Q1



OUIART:
没顶把美术馆空间,包括一些展览和项目活动设立在崇明对于整个没顶公司来说,这是一种补充吗?它是否代表了你们在探索方向上的一些变化?

徐震:
我觉得其实有一点像补充。最近很多艺术家来这里布展,因为没有安装灯,晚上天一黑就没有办法工作,我们大家就聊聊天。我自己的感觉是——首先,这里已然不是农村,而更像一种城市扩大其边缘的过程:其次,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做乡建的,包括以前在上海广场这样的商场里做展,其实都是通过去这些地方来给自己找一些感受。艺术家或策展人需要去寻找一些新的语境和境遇来让自己进入到这种感受中所以,到崇明来是让它来改造我们,而不是由我们来改造乡村,这个跟所谓的乡建有着很大的区别。

另外,也有一些朋友会问到,你们有没有问过当地居民的感受。我后来发觉,在观看我们的作品时,当地居民与上海广场的那些观众们其实有着一样的好奇心。现实中,他们也是拿着小米或后辈留下的IPHONE,看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新闻。在这样一个城郊结合部,或者说城市的边缘,它本身的当代性问题依然存在。今天不存在逃离或者避世,只能说我们在这里找到某种别样的感受,然后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一起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Q2



OUIART: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对于一名艺术家或是展览策展人而言,崇明的没顶美术馆不论是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来看,还是从其本身介于当代现实和自然交界处的这样一个空间场域来看,它都提供了一个相对而言有着更多褶皱和肌理的空间,去刺激创作者展开更多的想象?

徐震:
是的,这个总结得非常正确。关于这里的改造,你们最后看到的其实是我们选择基本不改造,这就是你说的褶皱。甚至这里的绿化,也展现出了一种废墟感。我们之前有设想过找一些园艺师或建筑师来进行改造,但后来再一想,觉得把这里弄成那种中产阶级式的、漂亮舒适的地方感觉不太对。作为艺术家,我可能只是凭直觉就觉得不太对,所以还是保留了这里的废墟感。即使有塌陷的墙壁,我认为也是它天然的一种褶皱。美术馆的定位其实就是它要释放的能量和价值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画廊的妥协度要比这里高,而我们已经有画廊了,那这里还不如让它更野生。



Q3



OUIART:
从运营的角度来说,一个问题是,关于展览和作品的选择没顶美术馆会不会有一个基本的调性,还是说是开放式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在选择合作伙伴上,未来有哪些考量?

徐震:
首先,我们是很开放性的。我们画廊在艺术家的选择上也很开放,没有太偏向某种风格类型。另外,我跟金利萍一起合作20多年了,从非营利性的比翼艺术中心开始,基本上做事情都是以艺术为最终导向,然后能保证机构正常的流通运转就行。凭我接触下来,大多数艺术家其实还是喜欢有一定挑战、未知性很强的事情,喜欢自己去决定某件事的意义,而不是去靠机构策划人和画廊老板来决定。

我的工作大部分是团队的集体工作。这次展览上,你看到的艺术家有些是学生,有些是刚出道的年轻艺术家,有些是在这驻留的,有些是我们画廊代理的,有些是其他画廊代理…但是大家关系都比较好,于是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群体模式。我本身就是在这样的集体中长大的,目的性没那么明确地长成这样。有时候,我会觉得现在的人目的性太明确了,不像我们早期做艺术时那么轻松。太多焦虑下,人有时需要有个出口,崇明岛就有点类似这样一个出口。今天,一方面大家彼此间充满了各种隔阂和误解,另一方面大家好像又都是极度焦虑的。我们这样一种选择,其实蛮有时代特点,它不是我们主动的选择,而是像探路那样,最后大家共同找到了这样一种方式和结果。也许做几年又会发生什么新的变化,但其实都是在比较自然而然的一个系统下发生的。



Q4



OUIART:
所以当大家强调美术馆的自然生态时,这个生态也并不只是指外部的自然生态?

徐震:
对,它还包括行业、体制......整个艺术生态。大家在讨论生态时,其实这个生态更多指的是政治体制的结果,相关的管理方式、民族以及文化最终决定这里的生态是怎样的。所以现在说的生态是非常整体性的概念,大到意识形态,小到艺术体制的影响。



编辑:Simone Chen
撰文:李素超
图片提供:没顶美术馆
部分摄影:罗浩、Simone Chen
设计:Milk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