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艺术并非现实的反面,而是帮助我们丰富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理解。艾格尼丝·马丁曾在找到自己的抽象构建语言时说道:“当你通往真理之路时,你表达的就是真理。” 什么是真理,它有何“相”?争夺注意力的时代,如何淬炼自我的纯粹感知,凝聚灵魂的注意力?周阳明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了思考。时隔影响深远的「念珠与笔触」2003年展览,整整21年,近日于北京白盒子艺术馆,周阳明在画廊空间的首次个展「我看了真相」,让我们得以一窥他的凝神专注的“精神殿堂”,看见在抽象绘画世界中,经由他的独特艺术语言所通往的“真相”。
本次展览呈现了艺术家最新绘画作品20余件,由栗宪庭担任学术主持,徐薇担任策展人。周阳明偏执地以画道的方式进行了二十多年创作,这是对“一”的确认,也是对“一”的消解。他在用最朴素的画法和图示来确认一个真相:无限从坚固中诞生,而非来自于恣意的自由。事实上,周阳明的工作与其说是对“一”的持续修复,不如说是对“一”必须存在于系统之中的持续确认。
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夏可君评论周阳明绘画给了我们“世界内在灵魂空间”的艺术性启发,以一笔一笔的坚定笔触,吃入亚麻布的内在肌理,打开画面的内在性。这要求艺术家保持念头的坚定,强化内在定力的提升,每一笔触如同金刚杵或锥画沙式的印痕,或让每一笔触或线条好似佛性的种子,一笔一念头,但保持注意力的凝神,但同时,又允许无目的的分散,进入整体浑然的气息。他认为西方抽象走向外在化,中国抽象走向内在性,进入内在呼吸的调节。因为呼吸的整体性与生物性的种子性,如同亚麻布的生物性,中国式复制,乃是从极多走向生物学的复制,走向自然的生长,而抵抗死亡的阴影。
展览期间,哲学家夏可君、策展人徐薇、白盒子艺术馆馆长孙永增与艺术家周阳明,共同探讨艺术家本人的自由意志与绘画艺术语言,特邀Oui Art精选予读者。
< 徐薇 > 策展人
“我看见了真相”作为本次主题,更多的是想宣布一种立场。我们相信世界上是存在真相的,这个真相它不是大家所谓的标准答案。这是一个预制的,别人给你的一种假象,我们说的真相是我们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坚固的,可以让我们像回家似的,重新找到你的精神自我和真正自己,一个属于自己真正自由意志的安放之所的一个可能性。但可能(这种说法)会对很多人成为一种冒犯或挑衅,他们可能会很轻蔑地认为我们好像是要宣布某种权利,但其实完全不是,我们恰恰要做的是把这种权利归还给你,让你找到你在当下属于你自己的真相。
< 周阳明 > 艺术家
绘画不仅仅是绘画,艺术也不仅仅是(停留在)艺术的层面。艺术的表达形式有很多种,人类的表达形式也有很多种,包括音乐,舞蹈,诗歌,文学等等。但是艺术绘画有它自己独特的魅力,而且它(自身的)表达你用别的形式是没法去表达的,只能用绘画来表达。
< 夏可君 > 哲学家
西方有一位杰出的艺术批评家曾经说过一句话:“来到图像前面,我们要在这个(图像)面前,我们不要隔着屏幕(观赏)。” 在一张画面前,我们能够凝定,我们能够沉思,我们能够观看很久,这个是AI、屏幕、网络虚拟空间所完全不具备的一种感知,这是一种整体的(东西)。我们上次所说呼吸的整体性是我们灵魂的注意力,我们在里面可以进行沉思,可以进行停留,这个停留沉思,是绘画在这个所谓的当代性里面所带来的体会。在周阳明的绘画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意志主体的确立,这是一个绝对主体。他20多年来就是靠这样一根线,古话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一根线的表达是主体绝对意志的体现,它的形式化在这个意义上面标志着中国绘画主体的确立,只有这个主体确立之后,它的形式性才成立。绘画达到了一种自主,而这个自主体现在主体的意志和形式语言的对应中。
< 徐薇 >
绘画究竟如何在这个喧闹的当下拥有它的必要性?我们有多久没有对任何一个东西进行长久的沉思和凝视了?其实不只是绘画,可能任何一个事情都(在)变得碎片化,我们的注意力如此短暂,缺乏呼吸的整体性。在这个当下,对于一个真正的属于你自己精神内在空间的渴求,也许比任何时代(都)更紧迫。
< 孙永增 > 白盒子馆长
绘画艺术从历史到现在,源源不断,它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它能够满足或者给予我们一些情感的安慰,甚至能够带给我们一些灵魂上精神上的提升,亦或是一些指引,它的确是一个永恒的价值。因为我们前些年,无论是世界的艺术还是国内当代艺术现场,我们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观念、技巧、媒介,或者各种各样的形式(裹挟),这是(因为)信息的浪潮。我们像灾民,(信息)真的冲击过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应对不了的。但是每天很多人感觉到在海啸的现场被卷进去,然后被动的在里边,(进行)很多的抵抗,但其实你已经陷在里边了。
< 周阳明 >
我要把这种(欣赏的)主权还给你,关注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你就像观赏平常物一样,去看看我的作品,你能感受到什么东西?我希望大家看一看,完全尊重你自己的感受即可,抛开任何的杂念,任何现成的既有的想法,这点很重要。因为人现在的想法太多,然后各方面灌输的信息量也太大太多了,但我希望大家能够回归到本质,静下来。
< 孙永增 >
我们之所以还喜欢艺术,是因为它不是给我们提供那么多的表象,就像海啸的水一样的,而是说让我们回归到一种沉静的状态,让我们真正的感受到生命的完整性。我们不要在碎片化的当中,我们不要我们内在的灵魂、内在的精神全部被撕裂的那种状态,然后一刻也不得安宁。从生活上来讲,你很难有一个完整的一个时间,不必说我们在这谈论绘画,就是有一个人在家里边安安静静的看半个小时的书,喝一杯咖啡,这个时间都是一个极其奢侈的时间。那这个时候我们要反思,这个社会带给我们的东西,然后艺术到底这些年带给我们的东西是什么?我刚刚也在思考,为什么大家无法去面对这种细微的、真实的感受,在这个时代的(感受)丧失,一方面我们讲到了,(是因为)我们完全没有经验去面对这么多的信息来冲击我们,这种冲击或者这种撕裂我们的碎片,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处于是一种内心的撕裂和一种生命的一种缺氧的状态,让你一直要拼命的去抓住一些东西,你需要一些强力的外在的东西来维持你的生命,而不是说你自然而然地起来,睁开眼就可以有生活的感受;而且从人性来讲,这些年其实也是我感受较为混乱的一个阶段,秩序、人性的混乱、堕落,包括社会的不公不义,还有国际关系的混乱,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这个是社会的影响,我们变成了一个被海啸冲击过后的孤儿,无家可归的人,这种感受是非常明显的。
< 孙永增 >
我们身处这样(混乱无序)的环境,从我们个体来讲,我们是无力的,那么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是我们自己完成我们内心的秩序的一种重建或恢复,让我们能够在这样混乱当中,能够在这种海啸当中,我们有一个稳定的东西能够抓住,能够安定的生活,我想这个是非常非常宝贵的。但是实际上(应该)是在我们内心当中去寻找,或者说我们内在的力量、内在的一种塑造,但是往往我们去找了很多的外部的工具,哪怕是一个巨大的游轮可能也无法面对你这样的一个海啸。实际上我觉得在今天这个时代生活,这种稳定的永恒的东西是我们非常重要的,而且是构成我们一定要有的生命。世界上看似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一定要找到它的意义,这个却是有意义的,但是我们(处在)盲视的一种状态当中,我们感觉好像(找意义)是无意义的。我想在这种过程当中,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的体会。艺术从直观的来讲,至少能够带给我们一种安慰,从内在的心灵、内心的秩序来讲能够塑造我们,能够提升,将我们从这个混乱的环境当中拔出来,能够有一个超越性的一个维度,因为水来了之后,我们超越上去,我们站的更高一点,可能也不会受那么大的干扰,我觉得这是非常真实的一种需要或者精神的一种需求。
< 徐薇 >
就像孙馆长所说,我们就像是海啸后的孤儿,在精神上是无家可归的。所以我们是多么需要能够让我们找到一个回家的路径的一种艺术。艺术提供的路径不只是说展现自由意志,它就是那个空间,它其实是回到你自己,回到你真正的、坚固的、能够盛放你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虑的这样的一个原点中。但我们其实都是有共识,我们觉得时代需要这样的艺术,所以我们也以各自的方式去创造和推崇这样的艺术。
< 夏可君 >
当你进了(艺术的)空间,你感受到这个空间的像殿堂一般的力量,你的内心就打开了。我们的大脑其实跟我们的内心没有关联,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视觉是直接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把大脑、把世界拉回到我们内在的灵魂的城市,哪怕是忧伤,在这个时刻都不多,因为我们没有在这个贫乏的时代,把一个内在的灵魂空间建立起来。我想周阳明的绘画可以把内在的灵魂的殿堂建立起来,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唤醒我们去建立这样一个内在的灵魂空间。在我们这个时代,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瞬间的念头,这种无意义的消散的念头,它需要一个真正的精神的力量来引领,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的意志。(绘画的)每一笔都是一个念愿,你要凝定这个念愿,使念头和念力获得一种精神的结构,而且是一个永不可见的无可被对象化的。还有重要的一点,它看起来是每一个都不相干的、破碎的瞬间,可是他的画在整体上面,有些让我很感动的内在东西,(因为)它有一种浑然的气在保护无数的看起来要飘散开来的瞬间,坚不可摧,就像一个包裹着使它成为一个整体,(而这)就是灵魂呼吸的整体性的完美形成。
< 周阳明 >
这个是我想做的,是我当初的表达形式。从建构的过程中,让你对自身充满了建构能量,然后再用这种能量让你自己不断地生长,成为你自己。
< 周阳明 >
艺术本质上,按照咱们中国传统来说,艺术它是修心养性。回到根本上,所有的艺术东西其实都是它去对人好,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艺术)就是陶冶情操。
< 夏可君 >
这个内在灵魂空间是生长的,它是一种生物性的。我想作为真正的中国绘画,它不同于美国,中国式绘画的精神深度不是也不应该是这种虚无感,没有比我们这个时代更虚无的了。所以我们需要一种逆转的力量,就是通过我们的中国色,比如黄色和绿色这种有生命的有生机的颜色,然后每一笔都保持一个上升的意志。阳明的作品,尤其是这个红色的作品(《甲辰年五月十三》),它代表一个时刻。在欧洲的抽象绘画,它是一个表现性的,像外的,它要吸引并打击你;至于美国抽象,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说我们不做欧洲的绘画,不要表现文学,而是回到平面。可是我觉得中国的真正的抽象不是这两种(而是)内在性,是一种气氛的、灵魂的气息的饱满,荡漾在里面生存涌动。因为每个都有气息,所以当你幻想这一团内在的气息之后,就让这个观者不只停留在视觉上,还要回到生命内在的饱满。你只有一个饱满的完整的灵魂的呼吸,你才能够有力量上升。周阳明的作品它是有一种上升的力量。我们这是个衰败时代,一直在哲学家看来是一个下降(的时代),所以躺平、经济衰退、破坏。那么在这个(下降的)时代你一定要逆转,要高频率地上升。